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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在中东的战略竞争与中国的应对

发布时间:2024-02-17

自特朗普政府始,美国即开始推行对华战略竞争,将中国作为全球最重要的战略竞争对手。拜登政府上台后将这一战略方针进一步理论化、系统化,并全方位付诸实施。中东是美开展对华战略竞争仅次于印太地区的重点区域,针对性出台了一系列重要举措,以图遏制中国填补权力真空。针对美国的打压围堵,中国的中东外交以习近平外交思想为指引,保持战略定力,发扬斗争精神,坚定维护国家核心利益,取得了一系列重要胜利。

(一)战略竞争主导美国的中东政策

二战后,美国的中东政策几经演变。冷战时期,美中东政策以美苏战略竞争为主导,与苏联在中东开展以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划线的阵营性全面对抗。在后冷战时代30年里,美在中东基本维持了一家独霸的地位。其间,虽然面临来自伊拉克、伊朗、叙利亚、利比亚以及“基地”组织、“伊斯兰国”等地区性反美激进势力的挑战,但美并未面临全球性大国的重要挑战。总体看,全球性大国在中东基本保持了竞争性合作关系。虽然各方偶有冲突,但主基调仍是合作与和平共处。美国在中东处于绝对优势地位,虽然中国、俄罗斯在中东影响不断扩大,但对美难以构成实质性挑战,且双方也无意挑战美国在地区的主导地位。后冷战时代的三十年,也是美国在中东霸权地位由高向低逐步跌落的过程。两次伊拉克战争(1991年海湾战争和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战争)既使美在中东达到权力顶峰,也是其下落的起点。十年反恐战争(2001~2010)重创中东政治与安全格局,同时使美陷入中东无底泥潭,“改造大中东”梦想彻底破灭。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2011~2021),是美国从中东战略收缩的十年,它既造成了中东失序和动荡,也促使地区国家日益加强战略自主,为中俄与中东国家战略合作提升提供重要契机,“后美国时代的中东”开始浮现。 过去十年,俄罗斯借助叙利亚战争实现全面重返中东,中国借助与地区国家共建“一带一路”使双边关系飞速提升,与地区国家全面建立了战略性合作关系。中东变局是全球百年大变局的典型缩影,中美俄在中东的地位变化反映了全球权力格局之变。正是在此大背景下,美国出台了新的全球战略,决心在未来十年与中俄开展大国战略竞争。2022年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指出,世界正处于一个拐点,美国面临一个战略性挑战,即后冷战时代已经走向终结,大国竞争将决定未来世界的秩序。中国和俄罗斯作为“修正主义国家”对“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构成了严峻挑战。其中,中国对美国构成了“最主要的地缘政治挑战”,是“唯一一个既有意图重塑国际秩序的竞争者,而且越来越多地拥有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力量来实现这一目标”。美国宣布开启大国战略竞争,成为中东进入战略竞争新历史时期的主要标志。与美在亚太主要集中应对来自中国的挑战不同,美国在中东须同时开展针对中俄两国的战略竞争。

阻止中国、俄罗斯填补所谓的权力真空,以维护美国在中东的霸权,是美国在中东推行大国战略竞争的主要目标。拜登总统多次公开宣示了这一目标。在美看来,美国过去陷入全球反恐战争和急于从中东战略收缩为中俄壮大自己和填补区域权力真空提供了战略机遇和战略空间,危及了美国在中东的利益和安全,损害了美国在该地区的独家主导地位。因此,在大国战略竞争框架下,拜登政府重新发现了中东的战略价值,赋予中东新的地缘战略重要性,在继续推行战略收缩的同时,适度回防中东,应遏制中俄。2022年7月,拜登出访中东,提出了新的中东政策框架,强调将以伙伴关系、威慑、外交、一体化、价值观作为指导美国中东政策五大原则。在讲话中,拜登突出强调美国不会离开中东,不会允许中俄填补权力真空。“我们不会走开,留下一个真空,由中国、俄罗斯或伊朗来填补。”美国将继续与中东保持积极接触,维护“积极而有原则的领导地位”。拜登强调新中东政策框架将支持并加强与那些“遵守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地区国家的伙伴关系,确保这些国家能抵御外来威胁;不允许外国或地区势力破坏中东航道的航行自由,不容忍任何国家通过军事集结、入侵或威胁来主宰该地区或某个国家。拜登出访中东既表明美国的中东外交已发生显著转变,也标志着大国竞争已构成拜登新中东政策的中心任务。随后推出的《国家安全战略》也进一步阐述了这一外交原则,承认了昔日以军事为中心的中东政策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强调要“放弃宏伟计划”,采取“更实际步骤”来维护美国的利益和安全。拜登政府的新中东政策框架赋予中东在地缘战略、大国外交和能源安全三个方面的新战略价值。对美而言,除了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以色列的安全、伊朗的威胁等重要挑战外,中东正成为美与中俄竞争的“新中间地带”。拜登在出访前后三次公开提及不允许中俄填补权力真空。虽然能源问题、修复与盟友关系在拜登出访日程中格外引人注目,但真正占据中心地位的则是如何在新形势下与中俄开展大国竞争。拜登此次中东之行所做的一系列安排也明显针对中俄,比如举行首次“I2U2”峰会(由印度、以色列、阿联酋和美国四国组成的中东版四方机制)、与阿拉伯9国举行峰会、恢复美国与海合会峰会机制、加强与地区国家军事安全合作、扩宽经济技术合作,等等。

为遏制、竞赢中国,拜登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竞争举措,涉及政治、军事、安全、外交、经济、科技、能源、舆论等多个领域。具体包括:一是恢复与地区盟友和伙伴的关系,重建信任。将沙特、阿联酋、卡塔尔、土耳其、以色列、埃及、约旦、伊拉克作为重点,加强战略对话,修补战略盟友和伙伴关系。以海湾为核心区域,重建美国与海湾合作委员会的峰会机制。二是保持军事存在,加强军事安全合作。强调美对地区盟友安全承诺不变,继续维持在中东军事存在;增强与以色列、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的安全伙伴关系,扩大军售与军事教育培训。2023年9月,美国与巴林签署《安全一体化与繁荣协定》,这是美与阿拉伯国家签署了第一个带有准联盟性质的安全协定。美国与阿联酋、沙特也在推进类似谈判;推动集体安全合作,整合区域防空与预警系统,推动建设以色列—海湾反伊朗地区联盟;强调以航道安全为优先,组建新的海军特遣队,扩大美领导的区域多国联合舰队。2022年4~5月,美分别组建CTF153、CTF154联合舰队;吸收更多地区国家成为“主要非北约盟友”(Major Non-NATO Ally)。2022年卡塔尔成为美“主要非北约盟友”,埃及加入多国海军舰队。三是塑造舆论场,制造种种话题刻意抹黑中国。大肆宣扬民主与专制的意识形态与社会制度对抗,批评中国破坏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围绕涉疆、涉港、涉台、民主、人权、债务、数据安全、环保、卫生防疫、经济胁迫等话题蓄意抹黑中伤中国,炮制中国威胁论,挑拨离间中国与中东国家关系。四是动员域内外盟友伙伴,打造新型合作机制,协同各方势力与中国竞争。美积极引入英国、欧盟、北约、印度、日本在中东安全事务上发挥更大作用,加强与地区国家合作,同时推动建立多国联合舰队(CMF)、“中东版四方机制”(I2U2)、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IMEC)、内格夫地区论坛、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等多边合作机制。五是加强发展和科技领域的竞争。针对中俄在中东的重点和优势领域,在贸易投资、核能、新能源、信息技术、航天与航空、粮食安全、卫生防疫、气候变化、基础设施等领域加强与地区国家的合作,迎合地区国家的需求,以取代中国。拜登访问沙特期间,美与沙特签署了新能源、5G和6G、航天、公共卫生、农业、基础设施等领域的合作协议。2022年11月,美国与阿联酋签署《美国—阿联酋加速清洁能源伙伴关系协议》(PACE),价值1,000亿美元。打造与中国绝缘的区域供应链,推动建设面向西方世界的经济走廊。继2022年推出I2U2之后,2023年9月拜登在G20峰会上又发起了“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倡议,称这是一个“改变游戏规则的区域投资”,对抗“一带一路”战略意图非常明显。

(二)中国积极应对美国的战略竞争

美在中东的对华战略竞争,是其在全球范围内全方位对华战略竞争的重要一环。美在中东战略竞争的意图与目标非常明确。拜登多次明确宣示要遏制中国在中东影响力,阻止中国填补权力真空。美方的战略竞争手段既有直接的“激烈竞争”,赤裸裸地对中国发出威慑语言,同时对地区国家在军事、安全、信息技术、人工智能、航天航空、核能与新能源、金融等领域与中国开展合作发出恫吓和制裁威胁,也有间接的软性竞争,如争夺市场、打造区域安全架构、构建区域供应链等。美国的这一战略必然会打破中美在中东的关系现状,冲击中国与中东国家的战略合作,威胁中国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和利益,推动中美在中东由竞争性合作关系急剧转向激烈竞争,甚至冲突、对抗的方向。这并不是中方愿意看到的情形。针对美国在中东推行对华战略竞争,中方多次明确表示,中国政府始终以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三项原则来看待和处理中美关系,大国竞争既不符合当今时代潮流,也解决不了美国自身的问题和世界面临的挑战。中方反对以竞争来定义中美关系,但也不惧怕竞争。针对美国咄咄逼人的激烈竞争,中国政府一方面坚持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同各国发展友好合作,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推动构建和平共处、总体稳定、均衡发展的大国关系格局”,另一方面,坚决反对一切形式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反对冷战思维,不畏强权,坚定维护中国的国家安全和利益,有力应对美的战略竞争。这一原则既适用于全球范围内应对美国的战略竞争,也适用于中东地区。

对美国的战略竞争,中方既要在战略上高度重视,积极应对,也要保持战略定力,坚定不移地推行既定中东战略,继续稳步深入推进中国与中东国家的合作。针对新形势和新情况,中国的中东外交必然需要提升中东的战略地位,并将与美国的战略竞争置于重要位置,针锋相对地开展斗争。同时,也要确保中国的中东外交不被美国带节奏,不被美国的战略竞争所左右,明确中美战略竞争既不是中国中东外交的全部,也非中国中东外交的中心任务。

如何有效应对美国在中东的战略竞争,毛泽东主席关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论断在当代仍具有指导性意义。对美国执意推行战略竞争,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在战术上则要重视。之所以战略上藐视,是因为全球格局历史之变难以阻挡,美推行战略竞争这一政策不仅在中东不得人心,不受欢迎,而且必然会失败。美国在中东政策一系列惨痛教训、美在中东推行战略竞争与其从中东战略收缩存在内在冲突、中东地区国家日益觉醒并加强战略自主,这些因素制约其很难得以顺利实施。从战术上,我们要高度重视美国的竞争。对美国战略竞争的主要目标与内容、重点和关键领域、策略和手段,都需要掌握清楚,妥善予以应对。对美战略竞争所带来的困难和可能造成的风险,“要坚持底线思维和极限思维,准备经受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未雨绸缪,早做预案,防范重大风险,坚定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和国家安全。对此,中方也需要正告美方,明确红线与底线。双方应开展良性竞争,妥善管控分歧。中国在中东没有超越和取代美国的意图和规划,无意挑战美国在中东的霸权,中东之大容得下中美两国。 

美国在中东对华战略竞争是全方位的,为此,中方也需要全面系统谋划,全方位积极应对。政治上,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不断提升与中东国家战略互信水平,加强战略沟通,深化战略合作,不断丰富战略伙伴关系内涵,推动命运共同体建设。针对中东国家普遍面临的外部干涉,中方要旗帜鲜明地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积极维护公平正义和正确义利观,坚定维护包括中东国家在内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利益,与“全球南方”结成统一战线,在全球治理和推动建设公正合理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方面相互支持;经济上,坚持互利共赢合作,以“一带一路”为主要抓手,深入开展与地区国家的经济合作,支持地区发展转型。要呼应中东国家发展的战略需求和重大关切,精准发展对接。应以能源、自贸区建设、工业化、高技术转移、信息技术、数字经济、空间合作、基础设施建设和联通、气候变化、粮食安全、卫生防疫等为重点,深化合作;安全上,面对美国的激烈竞争,中方需要持续发挥自身政治和经济优势,同时积极补足在安全领域存在的短板。要深入推进与地区国家的反恐和去极端化合作。重点加强军事与安全合作,支持地区国家国防工业发展,提升安全自主能力建设。发挥中东和平维护者,中东稳定促进者的作用,积极调停地区矛盾与冲突,推动热点问题解决,坚定维护巴勒斯坦民族合法权益,促进海湾安全对话和构建中东安全新架构;舆论上,中方既要主动积极回击美国对华恶意中伤诽谤,揭露其险恶用心,也要加大中国与地区国家的人文交流,扩大双方媒体合作交流,促进民心相通。

美国在中东对华战略竞争,旨在重塑中东战略环境,重建中东地区秩序,以限制中国的影响力,维护美国的地区霸权。为此,中方也要增强主动,积极参与塑造中东新秩序。针对美国的分化与围堵和推进地区小多边机制建设,中方要针对性反制,加强新的地区合作机制和平台建设。中国促成沙特与伊朗和解以及推动叙利亚重返阿盟,与地区国家全面推进“一带一路”共建,同时积极吸纳中东主要国家加入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合作机制。这些不仅可提升中国与地区国家合作的层次,也可反制美国对华遏制、分化和围堵。(作者:唐志超 博士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中东发展与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